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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·龙战-第五章 龙战于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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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从南边碧落海上吹来,带来盛夏即将到来的炎热气息。熏然的微风中,泽之国的沉浸在一片浓重的绿意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源出天阙的青水到了春来开始骤涨,一路灌注着整个泽之国。春水涨了,河流和小溪的水面都比冬日宽了一倍多,湮没了驳岸,还在继续往岸上漾开。茂盛的藻类浮满了水面,密密麻麻,底下不时有一个个小气泡泛出——想来是各种鱼类也苏醒了,在水底追逐着嬉戏。

        春草茂盛,萋萋生满了大泽水畔,几有一人高,大都是泽之国最常见的“泽兰”。大片的碧色中,星星点点开放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,随风摇曳,远远望去竟颇有风情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在这云荒北方、烛阴郡的郊外,这些方生的春草却被踩踏得零落。

        无数的马蹄印和靴印,杂乱斑驳地印在官道上,似是有大批人马刚刚过去。火还在燃烧,一堆一堆沿着官道延向远方,风隼的轰鸣也已经远在十里开外——显然,这里和别处一样、也刚经历过一场规模浩大的搜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条朝向北方九嶷的官道两旁、所有建筑完全被焚毁了,连地上铺的石板都被用钩镰枪一块一块扳起,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。而以官道为中心,那些搜索践踏的痕迹朝着两侧荒野展开,一直延续到青水旁。

        暮色开始笼罩云荒大地,火还在燃烧,却已经是半熄不熄。

        地面上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片烛阴郡的远郊,忽然仿佛成了一片死地——在征天军团和地面镇野军团的联手搜索下,哪里还能剩下一丝人迹?

        只有青水还在活泼地流动着,继续奔向九嶷。水面上开满了白萍,微微漾啊漾,底下不时有活泼的鱼类游弋,相互追逐着。有长着翅膀般双鳍的银色飞鱼忽地跃出水面、叼走水面的飞虫,然后也不落回水里,只是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飞远。

        暮色沉沉,死寂。

        没人注意到有两根高出水面一寸的芦苇,居然是活动着的,在顺流漂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哗啦!”又一条银白肥胖的飞鱼跃出了水面——然而从急速拍动的鳍来看,这条鱼显然不是为了追逐虫子而跃出的,而是在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    水面破裂,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从碧水中霍然伸出,一把揪住了鱼的尾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呀,抓到了!”**的黑发从水里随之浮出,少女吐出了嘴里的芦苇,一手提着乱跳的飞鱼惊喜地大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笙!”水中探出一只大手,将少女连同鱼瞬间一起摁回水底,“小心!”

        水面在瞬间又恢复到了一片平静,片刻,前面那条吃了飞虫而离去的飞鱼迅速地沿着水流返回了,重新跃入了水中。然而没有游走,却在一棵浮萍下长久地停着,摇头摆尾,吐出一串气泡,似乎在呦呦地说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,那些水面漂浮的白萍散开了,密集游动的鱼类也很乖地让开了路,仿佛水下的一切生物都听到了无声的指令——蓝色的长发如水藻一样泛起,四名鲛人在暮色中浮出了水面,看了看四周,飞鱼停在其中一人的肩头,两鳃鼓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西京大人,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。军队走了。”为首的鲛人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水面再度裂开。一个魁梧的男子和一名娇小的少女一起浮出水面,均穿着紧身水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说外头的人早就走开了嘛,你偏不信。”吐掉了嘴里咬着的换气用的芦苇,那笙横了西京一眼,手脚伶俐地游向岸边,一边还不忘把抓到的鱼用草叶穿了鳃,扔在岸边。旁边的鲛人在她腰上一托、少女便轻盈地跃上了河岸,钻进了泽兰丛中:“闷死我了,我先换下这鱼皮衣服啦!都不许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暮色中,一人高的泽兰簌簌动着,掩住了少女的身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湍,你们三个去替西京大人寻一些食物,顺便探探明天的路。”为首的那名鲛人对其余三名同伴吩咐,“看看离苍梧郡的水路通不?有多少冰夷军队把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队长!”三名鲛人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,沿着青水潜行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多亏有你们带着我们从水路走,不然这满天遍地的搜捕,我们是无论如何也难活着走到九嶷。”西京另外寻了一个地方上岸,坐在石上,将靴子踩在溪水里,将贴身的鲨皮水靠剥下,一边对着依然在水中警惕四顾的鲛人战士道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何必谢。空海之盟已成,如意和天香又是我们复**的人,她们吩咐要不惜一切代价送你们到九嶷,我们当然要全力以赴。”复**队长静默地回答,声色不动——应该是尚未“变身”的鲛人,这个复**战士身上有一种中性的气质,俊秀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。然而,虽然是这么客气地说着,还是看得出他对空桑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敌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天香酒楼的老板娘,也是你们的人?”西京忍不住地诧异,回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在那里的经历,“可她……明明是个中州遗民啊。不是鲛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复**队长不出声地笑了笑:“我们复**里,并不是只有鲛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顿了顿,将落在肩头的鱼赶开,队长轻轻加了一句:“鲛人,也是有朋友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京心里一热——那个丰腴泼辣的老板娘,虽然名为“天香”,说话却粗野,穿着打扮也俗艳。然,却有着一诺千金的豪爽侠气。当垆卖酒,结交天下游侠少年,巴掌上站得人胳膊上跑得马——然而,这个老板娘却热衷于做需要巨额资金的鲛人买卖。多年来她一直从泽之国各郡购买鲛人,然后送到叶城去高价出售。

        种种奇异的行径,让她在康平郡一带人尽皆知,成了臧否不一奇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却不料,竟是复**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有个好姊妹在康平郡开酒楼,将军到了那里会接应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几个月前从桃源郡出发时,如意赌坊的老板娘这样叮嘱——对于这个异族的手帕交,却是如此推心置腹,完全的信任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天香只凭了好友那一句嘱托,便冒着杀身之祸、将受伤的他和那笙收留在酒楼,避开了沧流军队的好几次搜捕,帮他疗伤。后来再无法遮掩,她便紧急和复**议计,让鲛人战士从水路带他们两人去九嶷,自己则留下来独面盘问和追兵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两个异族的女子之间,竟有这般男人中也罕有的情谊侠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年来,见多了鲛人和云荒人敌对,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例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了,一直没问你的名字。”沉默片刻,西京问那个鲛人队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宁凉。”那个鲛人只是短促地回答,毫无热忱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京忽然明白过来,这座康平郡的天香酒楼、定然是传说中“海魂川”的一站——那是用来帮助鲛人奴隶逃脱,回归自由的地下途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从汀嘴里听说过那一条秘道。据说海魂成立于空桑的最后一个王朝:梦华王朝中期,一直延续了几百年。漫长的逃离途中、沿途一共设有九个落脚点,每个都有复**专人负责、存储了大量的财物,以便给逃脱的奴隶提供最大程度的庇护。

        成功逃离的鲛人奴隶,最后都会来到镜湖最深处的复**大营,和同族汇合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沧流帝国建立,各方的统治不断加强,海魂也受到了残酷的破坏。百年来九个驿站已被毁去五个,剩下四个更是深藏在云荒的各处,除了复**之外没人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我们走的水路,就是‘海魂川’?”他脱口问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鲛人战士微微一惊,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空桑人如此了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前面是,不过终点有改变,”鲛人回答,“你去的是九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了,两人之间便又沉默下去。正在尴尬之间,旁边簌簌一声响,一个人从泽兰中钻了出来,却是换好了衣服的那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饿了,吃饭吧!”她却是一脸轻松,俯身拎起地上拍打双鳍的鱼,对他们晃了晃,然后轻快地跳上了路边——废墟里还有残火明灭,正好可以用来烤东西。她高高兴兴地开始晚餐的准备:尖利的石片用来刮鱼鳞,树枝用来穿鱼烤,红芥的叶子可以包鱼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,别吃那条文鳐鱼。”在她忙活的时候,却听到有人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抬起头,看到的是那个一路死样活气的鲛人——他肩头还停着另一条鱼,不停鼓着鳃拍着鳍,盯着地上被草叶穿鳃的同伴看,鱼眼快要弹出来,一副焦急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以,”那笙白了他一眼,“用你肩上那条来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宁凉被她抢白,慎重道,“我们海国的习俗,文鳐鱼是不能杀的——这种鱼有灵性,朝游北海暮栖苍梧,可以和鲛人对话。海皇每次诞生的时候、它们便会簇拥在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我肚子饿。”那笙没好气,拨弄着鱼,把双鳍扯开,“我又不是海国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凉脸色青白,眼里有愤怒,却不知该如何和这个中州女孩沟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唉,丫头,好歹看在炎汐也是海国人的份上,忍一会饿吧。”西京看不过去,在旁边懒懒说了一句,“再闹,我就把你收进酒葫芦关着啦!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得“炎汐”两字,宁凉的脸色却微微一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敢!”那笙蹙眉,傲然,“你现在关不住我!我会破解那个法术了,哼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路上,起先她每日被关在葫芦里打包上路,大叫大闹也不管用,最后她想起了真岚给她的那一册书,便急急翻开、寻起了破解这个禁咒的方法。然而,不料一翻开那本书,苗人少女就不由自主地被书中各种神奇的法术深深吸引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多月后,在西京遭到又一次围攻、重伤不支之时,葫芦里的少女自行掀开盖子冒了出来,用刚学会的拙劣咒术勉强抗住了剩下的残兵,扶着他匆匆逃入康平郡,踉跄跑去向天香酒楼的老板娘求助。

        自从那一次后,她终于从那个残留熏天酒气的牢笼里逃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听得炎汐的名字,那笙微微叹了口气,将文鳐鱼放开:“算啦,不吃就不吃!我另外去找吃的就是,总不成饿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银色的飞鱼一得了自由,便拍打着双鳍跃起,尾巴一卷、最后还不忘打那笙一下,然后飞快地向着伴侣飞去,和宁凉肩上那条文鳐鱼一起,双双窜入了水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嘛……”捂着被鱼尾拍中的脸,那笙恨恨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京换下了水靠,疲惫地坐在岸边,把玩着那把银白色的光剑,侧头看着苗人少女——那笙在沿着溪水寻觅,翻动着石头寻找贝壳鱼虾,折下水芹菜和红芥,开始准备着晚上的饭。然而,连日的冲杀劫难、已经让这张无忧无虑的脸上也有了困顿的疲惫。

        已经快到苍梧郡了……眼看离九嶷已经不过数百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经过昨日那一次遭遇战、显然征天军团变天部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方位,所有沧流帝**队的追杀也将不期而至吧?剩下的几百里,只怕每前进一步都要用尸体铺就!

        西京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腿部,伤刚刚愈合,一动就是钻心的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位姑娘,认识炎汐么?”宁凉望着那笙的背影,忽然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。”西京笑了起来,“是让你们左权使变成男人的女孩,让人头痛的丫头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……”宁凉低声应了一个字,神色奇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认识炎汐吧?”西京挑着眉毛,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何止认识,”宁凉淡淡道,神色不动,“多少年的战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顿了顿,忽地冷笑:“还说什么为了复国舍弃性别……到最后,还是抵不过心底那一点本性萌动?早知今日,何必……当初夸下那样海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京眼神蓦然一沉,不再接口,转头:“丫头,弄好了就过来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!”那笙在那边折腾了半天,抬起头来,“酒鬼大叔你伤口没好,不能吃有腥气的,我得另外替你挖一些木薯来——对了哦,”她挽起袖子用短刀在泥地里挖,忽地转头问宁凉:“你们鲛人吃不吃鱼?不吃的话我多挖一点木薯好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凉却一直看着她,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风在旷野里吹拂,带来泽之国特有的温润气息,宣告着初夏的来临。

        用前襟兜着一堆块茎,那笙欢喜地沿着道路往回跑。路面坑坑洼洼,跑得满脚泥巴,两边尚未燃尽的房子还在暮色中噼噼啵啵地响着。那笙看着明灭的火舌,兴高采烈地想着:这样就不用生火可直接在废墟上烤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挑了一处火还在烧着的地方,她拨拉着燃烧的木头——大概是坍塌下来的梁柱——扒出一个小坑来,然后将木薯用河边湿泥裹了,直接扔进火堆里去,用滚烫的灰捂上。这样,不出一个时辰木薯就会熟了。自幼在中州战乱中流离,打理这些自然是熟极而流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在灰堆里扒拉着,忽然间扒出了一截黑糊糊的东西,扭曲着形如焦炭,上面似乎还吱吱冒着油脂,发出一种奇特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刚开始还诧异地用小棍子拨弄着,把那一截焦炭翻转过来,放到木薯上,借着火力烤。然而让她吃惊的是在火焰已经熄灭的房屋角落里,接二连三地发现了堆叠在一起的同类焦炭,有一些分明是做着挣扎的形状。她陡然明白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——苗人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,扔了棍子向后退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西京吃了一惊,连忙握剑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死、死人!”那笙脸色苍白地连连倒退,指着废墟的角落,“这里,一堆死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京将那笙拉到身后,径自踏入火场查看。光剑将横斜阻挡的木石扫开,在废墟的角落里果然发现了一堆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。挣扎着做出各种姿势,甚至有一具被烧成一团的女性尸身下、还护着一个同样被烧成小小一团的婴儿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想,这些人生前大约都不愿被军队驱赶着离开故园,便躲在地窖。然而他们没有料到征天军团和镇野军团在迁走居民后、还做了坚壁清野的措施,一把火将通往九嶷必经之处烧成了一片白地。烈火将地板烧塌、堵塞了出口。他们无法逃出,便活活地被烧死在内。

        木薯埋在那些死人的灰烬里,被烈火和鲜血的余温慢慢烤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换个地方吧。”西京默不作声地查看着废墟,甚至用枯枝拨开灰烬翻动着死人的身体,灰里隐约传来金属撞击的轻响。最后西京却什么也没说,只是叹息了一声,拉着那笙头也不回地走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一堆焦炭,静静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再惊呼出来——自从踏上云荒土地以来,一路经历了这样多的生死波折、这个小女孩也已经渐渐有了自制力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,就是一场场目睹的杀戮磨练了她的忍受力,坚定了她继续跋涉的决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等从王陵里取出了那只臭脚,”她轻轻咬着牙,声音却冰冷,“我非要把这群冰夷坏蛋杀了不可!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京却是摇了摇头,不做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?”那笙远远地离开那片废墟,在另外一个残破的石阶上坐下,问。

        空桑剑圣凝望着北方上空的阴云,淡淡:“一个飞廉,已经和云焕一样难应付了。何况这一次连巫抵都亲自来了……比翼鸟啊,丫头,你恐怕还不是对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笙还要说什么,却看见宁凉也在那边废墟里翻查了半天,手里拿着那几个从火堆里扒出的木薯,没有表情地扔过来:“已经熟了,吃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!”那笙脱口叫起来,“这是死人的灰捂出来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死了,和焦炭也没什么两样。”宁凉见她不吃,也不客气,一个人坐在路边的乱石上,剥开了一颗,无谓地笑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只觉的恶心,侧过头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开始看见宁凉的时候,那样清秀疏朗的眉目眼神、总让她觉得这个尚未“变身”鲛人战士应该是个秀丽的女子——然而此刻,她又觉得宁凉实在不像会变成女子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京在一边看着,却离开那笙,坐到他身侧,摊开了一只手,示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饿了?”宁凉挑着眉笑,随手把掰开的另一半木薯递给他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京接过,嗅了嗅,咬了一口,眉色却沉郁:“你也看见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根本没有问空桑将军看见的是什么,鲛人战士自若地接了下去:“嗯,是一帮盗宝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刚才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翻查了废墟灰烬,发现地窖里那一堆焦尸中,夹杂有砂之国盗宝者特有的金属利器:钢钎、镐头、鲛丝绳、鲸油灯。特别是那呈半圆筒形的铲子,可连上绳索和长木、挖出十丈下深洞中的土——铲子的内面可以带上一筒土,以此可以了解地下不同层位的土质、土色、包含物,判断地下文物遗存。

        这,赫然便是挖墓时候才用得着的冥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小尸体,也不是婴儿。”西京遥点着,示意宁凉细看,“虽然烧焦了,可明显上肢比成年人还粗壮——应该是盗宝者中的‘僮匠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几千年来,砂之国恶劣的生存环境和骠悍的民风,迫使那里百姓不得不为了生活铤而走险、出了无数豪杰大盗式的人物。其中,不乏以盗墓为生的人群,被云荒上的百姓称为“盗宝者”。而大陆最北部的九嶷山号称帝王之山,遍布着空桑七千年来数百位帝王和皇后的陵墓,无疑成为千百盗宝者心中梦想的宝库,引其一批批舍生忘死地前来搏命。

        空桑梦华王朝末年,冰族入侵云荒,天下一片混乱,砂之国盗宝者趁机潜入九嶷,对历代空桑王陵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盗墓。

        沧流历元年,冰族建立新的帝国后,青王辰被封为九嶷王,派人一一清点和考察王陵的状况,竟发现册子上有记载的三百七十六座王陵里,竟然有二百余座被破坏,墓中文物悉数被盗,流落云荒民间,大部分为叶城富豪所得。

        所谓的僮匠,便是盗宝者挖掘盗洞后,为了下潜地底而专门寻来的体型幼小者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了节省物力,一般盗洞只掘到两尺见方,深达数百尺。而砂之国居民骨架魁梧居多,这般小的通道往往无法通过,便专门培养有体型幼小灵活的孩子来充任传递探勘之职。而这些“孩子”被从贫寒人家购买而来,服用了特殊的药物,体型便永远如童子般不会再成长。这些盗宝者中的僮匠都受过严酷的训练,身体虽然幼小,前肢却粗壮有力,能在狭小的洞窟内破开障碍,攀爬前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一群倒霉的盗宝者,”宁凉冷笑着,“还没到九嶷山、便被烧死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京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木薯,四顾,拿起一根尚未烧焦的木头,在青水旁就地掘了起来,一边将那些骨殖放在里面:“无论怎么着,人死为大、好好安葬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你还真有空,吃完了就赶路吧。”宁凉不以为意地冷嘲,“这群人靠挖你们空桑人的祖坟吃饭,你还给他们做坟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本来死人就不该占着财宝。”西京手上拿着一段枯木,臂上蕴力、片刻便在河滩旁掘了一个深三尺广五尺的坑,不顾腥臭污秽、将那一堆焦尸抱入了坑底,覆上浮土埋葬,“埋在地下浪费,还不如拿出来给活着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你还是空桑人的将军么?居然支持挖了祖宗的坟?”宁凉微微一怔,忽然笑了起来。然而这一次,笑容里一直隐现的薄冰终于消失了。其实一开始奉命来帮助空桑解开帝王之血封印,作为海国遗民心里不是没有抵触的,毕竟帝王之血是鲛人千百年来一切痛苦的缘起,令他憎恨入骨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海皇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,何况面对着的、又是曾经对鲛人有过大恩的西京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一路行来,心底那一点抵触依然在。离九嶷越来越近的时候,心里的阴暗便越蠢蠢欲动,听到水上沧流军队来去搜索的声音,甚至不自禁地想着、不如直接把这一行人送到冰夷的风隼底下送命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到底,他们奉令不顾生死保护的、是怎样的人?又会给海国带来怎样的结果?

        但此刻,鲛人战士在暮色中看着河滩上埋葬着盗宝者尸骨的空桑将军,眉间冰雪渐渐消融。无论如何,即使将来帝王之血复生、也有这样的人守在一侧吧?或许,稍可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在远处坐着,不想再朝这边看一眼,自顾自的在另一摊废墟上用残火烤着食物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边,青水在南方碧落海吹来的景风中静静地流淌。水面上偶尔起几个漩涡,显然是水下鲛人在来往捕食,采摘水草和白萍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对被放走的文鳐鱼此刻已经从前方悄然飞回,宁凉吃完了木薯,走到水边,俯下身,飞鱼一条停在他的手指上,另一条跳跃着栖在了他肩头,拍着鳍鼓着鳃,仿佛喃喃地汇报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凉脸色渐渐严肃,蹙眉沉思。

        血和火还在暮色中烧,然而气氛却是平静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在宁凉出神、西京刚刚直起身的一刹那,那笙却发出了一声惊叫!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人!”她对着废墟失声,看到那一片塌了一角的地窖里、有一双眼睛一掠而过。听得她惊呼,废墟里应声腾起了一道雪亮的电光,直切向她的脖子——居然有人还埋藏在这个焚毁的废墟里!是沧流帝国的伏兵?

        宁凉惊觉回首,就看到第二道闪电随之腾起。西京低喝一声,光剑出鞘,惊怒之下剑芒吞吐几达三丈,然而依旧无法在刹那间抢身到那笙面前为她拦下这一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惊骇之中想起了自己刚刚学会的那些术法,情急之下来不及起身、手指便在灰中迅速画出一个符来——然而毕竟不熟悉,手指才划了一道弧线,对方已然迎头击下!她尖声大叫起来,举手挡在眼前,徒劳地反抗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,蓝白色的光从她手上腾空而起,与对方斩来的光芒相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皇天在生死关头再度保护了佩带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天?”来人居然一眼就认出了那笙手上的戒指,惊呼。

        轰然的巨响中,摇摇欲坠的废墟轰然完全倒塌,灰土飞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让他跑了!”西京看到一个人影从地窖中闪电般掠出,趁着飞灰急速奔逃,立刻低喝一声,点足扑了过去,手上光剑一闪,往对方后背刺去。那边宁凉已经回过神,也立刻从左侧飞速掠上,斜向拦截,手指间一动,已然扣住了三枚晶亮的暗器——如果这个人是沧流帝国埋在这里的伏兵,就万万不能让其走脱报讯!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人一击不中,便立刻逃离。然而似乎是力气不继,速度并不迅速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一眨眼间,西京和宁凉已经双双赶到,低喝一声同时出手,分别取向对方的侧颈和后心,凌厉不容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呀!”那笙闭上眼睛不敢看,以为瞬间便要血溅三尺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只听得西京的声音低低传来:“留活口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闷哼,一切便又归于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睁开眼来,看到那个地窖里突然冲出的人已经躺在地上。高而瘦,脸被烟火熏得漆黑,只有一双眼睛亮如寒星,直直盯着他们三个人,眼里满是仇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,为什么在这里?”宁凉冷笑起来,一把提过那人,“是不是沧流帝国的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哼。”那个人冷眼觑着他,同样笑了一声,带着轻蔑,“鲛人…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凉眼神一变,想也不想、一掌将那个人打得直飞出去:“信不信我把你鱼鳞剐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打,”西京却格住了他的手臂,“他伤得很重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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