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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·破军-第六章 湮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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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听说他现在被派去南方泽之国了吧?那边最近很乱,”南昭眉头一蹙,不明白云焕骤起的杀气由何而来,只是叙旧,“好像有人叛乱——听说还是高舜昭总督牵头,闹得很大。所以帝都让飞廉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云焕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一字一顿,“希望他顺利回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样的冷意让南昭陡然一惊。“我没醉,你可以走了。我在等派出去的人返回。”云焕的声音始终冷定,暗夜里狭长的眼睛冷亮如军刀,“南昭将军,下次不要没有我的允许就闯入——要知道,军中无戏言。”南昭也不答话,只是看了同僚一眼,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出门外。

        沙漠半夜的冷风吹进来,胃里的绞痛让云焕吸了口气。那一阵阵的痉挛如钢刀在脏腑里绞动,伴随着欲呕的反胃。他用手按着胃部,感觉额头的冷汗一粒粒沁出。

        外廊上的风灯飘飘转转,光线暗淡。门内的黑暗里,云焕想站起来,却打翻了案上一只半空的酒瓮,砰的碎裂声在夜里久久回荡。浓烈的酒气熏得他一阵阵头晕,所有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来了,胃里空空如也,却还是压抑不住地干呕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瞬间,精神和身体上双重无力的感觉让他颓然坐入椅中,忽然低声在暗夜里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折身返回的人在听到暗夜里奇怪的笑声时大吃一惊,手中的药碗几乎落地,“怎么了?你没事吧?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笑、笑……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回来干什么?”那样虚弱的状态下,神志反而分外敏锐,云焕略微诧异地抬头,语气里已经隐隐有了敌意。“去给你拿了碗野姜汤。”南昭却是不以为然,将碗放下,“你一喝酒就胃痛。”显然有些意外,云焕在暗夜里沉默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点灯!”静默中,只有沙漏里的沙子簌簌而落。但从细碎的动作上听出了对方的意图,云焕蓦然阻止,那语气让南昭一惊住手:“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暗夜里,云焕的嘴唇无声地弯起了一个弧度:“别点灯,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吧,真是的。”南昭实在吃不准这个帝都少将的脾气,摸索着把药碗放在案上,“快趁热喝了——那次你勉强喝酒,真是吓得我们不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。”云焕触摸到了那碗滚烫的药,却没有拿起,“我总是觉得什么事情自己都能做到,结果那次弄得连晚课都无法去,差点被教官查出来……如果不是你们帮我掩饰,恐怕我读了一半就要被逐出讲武堂了。”声音逐渐低下去,消于无痕。

        南昭显然不想云焕还记得那回事,搓手笑:“是啊,你小子居然在营里喝酒!大家也不敢去找军医,最后还是飞廉半夜翻墙出去替你买药……别看他一向婆婆妈妈,可轻身功夫连教官也追不上,天亮前一口气往返一百多里拿到了药,没误了早上操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飞廉……”药碗到了嘴边,却忽然顿住了,云焕长久地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?”南昭在暗夜里也察觉出来,脱口问。刷的一声响,是药泼到地上的声音。不等南昭惊问,云焕扔了药碗,在暗夜里霍然起身,横臂一扫,将满桌的酒器扫到地上,点起了桌上的牛油蜡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南昭,你过来看看,这张布防图上几个关隘可标得周全了?”灯火明灭下,南昭见云焕俯身抽出桌上一张大图,手指点着标出的密密麻麻节点,眼睛忽然冷定到了不动声色,“空寂城周围一共有官道三条,各种小道若干,牧民的寨子分布在东南方向……你觉得如果把守住了这几个地方,能扼断一切往沙漠里去的路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看。”南昭也不去想别的,便凑近去看,一看之下他就脱口惊叹了一声,“老天,真有你小子的!花了多少时间?”抬头,看到的却是同僚的脸——灯下的帝国少将戎装上满是酒渍,也没有带头盔,长发散了一半,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落泊,但冰蓝色的眼里隐隐有冷光闪动,脸色竟是罕见的苍白严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几天反正也在等消息,闲着没事。”云焕淡淡回答,手指敲击着地图,“我把送上来的文牒全看了,行军图有的没有的,我都标注上去了,也分配了兵力。你看看是否合适,你毕竟在这里当了那么多年将军,对这一带比我熟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为何,虽然那样淡漠从容地说着,南昭却觉得这个同僚宛如一根绷紧到极点的弦,有某种危险焦虑的气息。那样的感觉,记忆中从未出现在这个人身上——哪怕是当初讲武堂出科比试,到最后一轮不得不和飞廉对决的时候,也不见云焕如此紧张。“***……还有什么好说的?”收回神思,看着这张详尽的地图,南昭叹,“平日巡逻也就那么几条路。你看了多少卷羊皮地图才凑出这张?好一些路是牧民以前逐水草而居踏出来的,大漠风沙又大,地形经常变,我也不知道如何定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已经让军士们伏到了那些路口附近,”云焕的手指敲击着地图,眉头紧蹙,不知不觉,竟将案几击出一个小洞来,“不过我还在等消息——如果十五日后还没有找到那个东西,看来就不能指望牧民们了,另外得派出将士们全力寻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找什么?”南昭怔了一下,忽然会意过来了,压低了声音,“如意珠?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焕霍然抬头看着他,眼里神色变幻,慢慢冷笑着低下头去看着地图:“巫朗连这等机密也对你说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禀告少将!”沉默中,室外忽然传来了军士奔来的脚步声,在黑暗的门外下跪复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东西……东西拿到了?”云焕的眼睛忽然雪亮,推门出去,一把拉起了那个回来复命的军士,“白日里让你带人去古墓,可有找到那个东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找、找到了……”一日来去奔波,那个镇野军团的小队长也已经筋疲力尽,此刻被长官吓了一跳,结结巴巴地回答,“所有、所有的沙蛮子留下的东西属下都打包带回来了……请、请少将查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借着微弱的月光,南昭莫名其妙地看过去,看到回来复命的军士身后放着大包的杂物:酒壶、佩刀、红红绿绿的布帛,还有装着供品的篮子,七零八落地缀着羊骨头和石子,他记得是那几个孩子费尽心思弄出来献给所谓“女仙”的——都是前几日曼尔哥部在古墓前祭神后散落原地的东西,不知道军队费了多大力气才将这些杂物一一拾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退下!”云焕一眼瞥到了那一堆杂乱中的某物,眼角一跳,低声喝退了下属,也不和南昭说话,自顾自地弯下腰去,非常仔细地检查着那一大堆搜罗回来的曼尔哥人遗弃的杂物。

        云焕这家伙……到底在想些什么。南昭正在纳闷的时候,忽然看到少将矫健颀长的身子震了一下,脱口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因为背对着房里,他看不见云焕脸上的表情,只是听到少将的声音里有某种奇异的震动。仿佛极力控制着情绪,云焕将手慢慢握紧,撑在膝盖上,站直了身子。他的脸侧向月光,深深的眸子居然军刀般雪亮,只是静静看了南昭一眼,对方便不敢继续追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牢里抓来的几个小沙蛮,都给我放了。”静默中,云焕忽然开口吩咐。

        南昭吃了一惊:“现在就放?不是说要关到少将离开才能放么?昨夜那帮人敢夜袭军营,只怕也就是为了抢这几个孩子回去。现下就放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放,就放!”云焕忽然冷笑起来,“已经没有必要留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南昭是军人,只是立刻低首领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出去一下,”看了看暗沉沉的夜,云焕不自禁地握紧了手,声音却有了难以抑止的震颤,依稀听得出情绪的波动。在走出门前,他停住脚步,忽然低声嘱咐同僚,“南昭,你还是不要回京了,将家人接过空寂城这边反而好——真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巫彭元帅‘看顾’着我家人呢……”南昭片刻才低声。那一句话让云焕出人意料地沉默下去,帝国少将的脸侧向烛光照不到暗里,许久忽然问:“南昭,令尊令堂目下留在帝都,你很担心是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南昭一愣,脱口:“废话,怎么能不担心?那是我爹娘兄弟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……”云焕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,“你为了他们,做任何事都肯么?”那样直截了当的问话让南昭变了脸色。灯影重重,高大的身躯在不住地来回走动,带起的风让牛油蜡烛几乎熄灭。南昭搓着手来回走了很久,脸色变得很难看,须发都颤抖着,最终定下了脚步,霍然回头,眼神冷冽:“直说吧!少将要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焕在灯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同僚脸上神色的更替,冰蓝色的眼睛里也有看不透的变化:“叛国,你肯么?”南昭陡然愣住,定定看着同僚,不可思议地喃喃:“叛……叛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呵,说笑而已。”云焕看着他,却忽然莫名地笑起来了,不知道下了什么样的决定,双手握拳,猛然交击,“算了,就这样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”根本不知道同僚没头没脑地说什么,南昭诧然,“怎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收着这张图,替我派兵看着各处关卡。”云焕将桌上的地图卷起,横着拍到南昭怀里,“这一个月内不许给我放一个人出去,否则我要你的命——剩下的事我来做。”既然到了这个地步,那就干脆放手一搏!叛国又如何?

        策马奔入茫茫荒原,风沙猛烈地吹到脸上,如同利刃迎面割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样熟悉而遥远的风沙气息,让少将有恍如隔世的感觉,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松——**年了……那么长的岁月之后,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片大漠上。深夜里,博古尔沙漠上的风干燥而冰冷,猎猎吹来,似要割破他的肌肤。然而紧握马缰,手里温润如水的感觉却在弥漫——甚至透过手背,扩散在身侧的寒气里,将他裹住。不知是什么样奇异的原因,博古尔沙漠的风吹过,陡然他浑身都温暖湿润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云焕在出城后勒马,松开了握紧的左手,垂目看着掌心里那一颗青碧色的珠子:径长一寸,晶莹剔透,在月光下流转出青碧万千,那种碧色连绵不绝,细细看去,竟如波涛汹涌流动——云焕握珠,策马迎风,缓缓平举左手:方圆一里内的风沙,忽然间温暖湿润得犹如泽之国涌动的春季明庶风。

        龙神的纯青琉璃如意珠!

        刚才从那一堆砂之国牧民狂欢遗留的杂物中发现的,正是他踏破铁鞋寻觅的如意珠。就在那个被装饰得花花绿绿、坠满了羊骨和石子的供品篮子上,不出所料地、他解下了这颗混杂其中的旷世珍宝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起来如此复杂的事情,居然完成得如此的简单——如果不是那些曼尔哥人昨夜前来劫狱,他都根本不会想到这种事。

        罗诺族长不是傻子,如果不是因为逼不得已,如何会做出为了几个孩子袭击帝**团的蠢事?昨夜平息了夜袭后,沧流帝国的少将坐在黑暗里,按捺着心中的汹涌情绪,慢慢想——对曼尔哥一族来说,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完成对女仙的承诺,而决不是贸然去救几个孩子。罗诺族长又是出于什么考虑,非要孤注一掷地潜入空寂城?

        唯一的答案就是:经过几天的寻觅后,曼尔哥一族发现这几个孩子和如意珠有密切的关系!

        帝国少将霍然长身而起,立刻命令属下提审那几个孩子,以及被俘虏的夜袭者。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了——虽然那些沙蛮子无论老少都倔强不屈,有着游牧民族天生的剽悍性格,但对那几个孩子使用了催眠术后,所有的真相都一览无余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万不曾想过,如意珠早已出现在石墓前的旷野上——无论谁,哪怕是那些沙蛮子自己,都不曾料到首先发现这个珍宝的,居然会是几个不懂事的孩子!而那些景仰“女仙”的孩子,将拣到的珠子和羊骨石子一起,用来装饰了盛放供品的篮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低头握着手里的宝珠,定定思考着什么,云焕眼里的光芒变幻无定。

        贻误军机又如何?背叛国家又如何——自小就没有一个族人或外人在意他。而对他来说,所谓的国家或者族人,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。在这个世上,他不过是在孤军奋斗,往更高的地方跋涉,他只忠于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,他不择手段,也要留住心中那唯一一点光和热。

        云焕在古墓前的空地上翻身下马,看着暗夜里那隔断一切的白石墓门。冷月下,荒漠发出金属般的冷光,沙丘在风中以人眼看不到的速度移动。而这片石墓前的旷野上,却始终没有堆积起沙丘——或许是周围丛生着浓密的红棘挡住了风沙。

        地面上一干二净,应是镇野军团的士兵按他的吩咐,将所有杂物清理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云焕抬起头,看着墓门旁那个小小的高窗。夜色里,它犹如一个深陷的黑色眼眶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将微微打了个冷战。他并不是个做事冲动不顾后果的人,虽然这次陷入了完全的被动局面,可出城之时,心里依然严密地筹划好了退路,本以为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这片博古尔沙漠——但不知为何,来到古墓外,一看到紧闭的墓门时,咔啦一声,所有苦心孤诣树立起来的屏障完全溃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意珠我带来了!”也顾不上拴马,他拾级冲上,本想敲门,转念却只默默将手按在厚重的石头上,沉声发话,“湘,放了我师父!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黑暗的墓室内没有人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荒原上的风沙尖利地呼啸着,割在他脸上。云焕的手用力摁在冰冷的石门上,手腕的烫伤隐隐作痛——黑沉沉的门后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声音,仿佛有什么东西出来了。那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让少将一惊,控制不住地脱口:“湘!出来!放了我师父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很急嘛……”忽然间,石门背后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来了,讥诮而冷定,“少将果然能干,才七天就找到了如意珠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放了我师父。”云焕的手按在墓门上,死死盯着那道门,重新控制住了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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